山的那边，彩云之下，便是荷塘。至少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。

尽管这只是个传说，我还是出发了，没有行囊，一来是不需要，二来我也负担不起。

到底是深秋还是初冬，我分辨不太清楚。雨细密而急促，打湿了路面，打湿了我的视线，也打湿了空气。火红的，明黄的，淡黄的，暗绿的树叶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山体，一带山峦仿佛穿起了彩衣，被雨水打湿的彩衣，色彩反倒显得明快了。

走入林中，雨仿佛停了，只偶尔有从树叶上滴落的水滴，引得我抬头观看，却望不到天空。脚下的落叶厚实却松软，本已干枯的败叶也在尽力地吸允着雨水，仿佛还能重生似的。有的叶片上竟积聚着晶莹的水珠，不知是雨水，汗水，或是泪水。

林中只有我的脚步声，隐约可以感觉到脚下是有路的，或许是前人踩出来的，或许他们也曾寻找过传说中的荷塘吧。

想着还要赶在天亮前翻过山岭，我蹲下来系紧了鞋带，平整了棉衣，加快了脚步。

仰头望去，山顶还是隐约有一丝光亮的，但夜晚的脚步太快，暮色瞬即遮盖了山顶，遮盖了树林，遮盖了时隐时现的落叶铺就的所谓的路。

一切都被统一成了黑暗的颜色。

我找不到方向，更找不到路，好在有隐隐约约的溪水声，我仔细辩听着，循着水声摸索着前行。我不能停止脚步，夜的暗黑会吞没我，夜的寒冷会吞噬我，我必须勇敢，必须坚强，必须坚持前进的脚步，直到我找到荷塘，传说中的荷塘。

我不知道自己继续走了多久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移动脚步，我只能在浑浑噩噩中坚信，自己仍在努力前行，没有迷失方向，没有失去希望。

天突然亮了，毫无征兆。天空蓝得极其稀薄，稀薄得近乎透明，似稀释过度的颜料，笔墨倒是均匀的。太阳突然升起了，光亮暖暖的，却非常刺眼。我已经来到山巅，突然发现面前竟是我要寻找的荷塘。却原来荷塘就在山顶，并不在山的那一面。水面铺满了荷叶，大大小小，高高低低，倒也错落有致。荷花的颜色比我梦中的要浅淡一下，如稀薄的天空，少了些许生气与灵性。

莲花上站着蜻蜓，荷叶上尽是露珠。我脱掉鞋子，脱去棉衣，一跃跳入荷塘。水冰冷彻骨，水面上阳光刺目，水面下却黑暗得窒息。我潜到水底摸索着，试图找到一株莲藕，而能够抓到的，只有水草和淤泥。我已经冻得全身僵硬，只好挣扎着浮出水面，颤抖着爬上岸，用棉衣把自己包裹起来。

一道阳光刺破天幕，笔直地投射到荷塘，如聚光灯般投射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。那是荷叶搭起的舞台上的一幕静止的独舞，没有音乐，没有掌声，没有开始，也没有结束。

暮色再次来临，我整理好衣装，默默朝山下走去，那大抵是我来时的路。

岁尾年首的时候，总是爱思前想后，有追忆，有期许，有懊恼，有庆幸，五味杂陈，翻江倒海。数年前，自己还有总结和计划的习惯，每年都是在10月份或11月份，就开始总结当年，并未来年做出计划。后来就越来越懒，总结和计划也越做越晚，再后来，干脆就省略了这一环节，糊里糊涂地就辞旧迎新了。

因为生活的打磨，随着岁月流逝的还有激情，被打磨掉的还有对理想的追寻，生活基本上也就进入了过一天算一天的状态，有的时候，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怨妇，全无半点积极的心态。

雪，越下越大，我刚刚留下的脚印，便旋即被遮盖了起来。没有人知道我的踪迹，我也辨别不清方向，就这样凭着感觉朝着家的方向一直走着。

风已经停了，整个世界寂静到凝固，我站在峭壁上放眼望去，天地交汇处的那一点微弱而温暖的暗黄的灯光，便是从我家的窗棂透出的吧。我知道，一定是的，我也知道，灯下还有一个人在等我。于是我加快了脚步。

雪也停了下来，月亮躲在角落里睡了，与地上熟睡的人们互不打扰，其实他们原本也互不相干。夜太黑，屋内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，留声机里的声音沙哑但熟悉，咖啡的香气随着热气扑面而来，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，却只看到映在窗子上自己的影子，模糊得已经没有了棱角。

我们就在灯下对坐，留声机上的唱片空转着，唱针刻划的只是时间无形的表盘，传出了重复又枯燥的声音。我们没有说话，也不需要语言，更不想让话语声割破这幸福的寂静。

“一朝春尽红颜老，花落人亡两不知。”又是一个冬天了，我的身周没有鲜花坠落，只有雪花飘落，这也算是一个仪式吧。雪越来越大，我一直默默站在那里，任由雪落在我的头上，肩上，身上，直到埋没了我的双腿。

雪又停了，但我毫无觉察。我已经被雪覆盖成一座碑。

年轻的时候，总是想跑在时间的前面。也不能够说彼时的豪情就是狂妄，但一个年轻人的心确一直在半空中飞扬，由于向来运气好且有贵人相助，脚也很少沾到地面的。而时间的脚步似乎总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自身的频率，宠辱不惊。

现在的我，总是觉得时间的脚步，像踩了风火轮一般。其实细思后发觉，时间的脚步一如既往，并没有变化，倒是自己老了，步履蹒跚得甚至有些踉跄了，加之身上岁月留下的伤痕，愈发地挪动不开脚步了。

脚步慢了下来，思考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，渐渐地，心也变得柔软了，很容易被别人或者别人的事情所感动。

还远没有到每天坐在树下喝茶纳凉的年纪，很多的习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，一些之前喜欢的东西渐渐地不再触摸了，新的兴趣慢慢占据了大部分能够空闲下来的时间。儿时的玩伴已无书信，家乡的霓虹已不在眼帘，对与过往的记忆已经破碎斑驳，生活的变迁始料不及，时间的脚步亦不可挡，岁月就这样雕刻着每一个生命，往往成了自己不知又未曾想过的模样。 索性就不去管时间的脚步，做好一件小事，讲个蹩脚的笑话，抄一卷经，读一本书，听一场戏，爱生命，爱生活，爱别人，也爱自己。就这样慢慢走下去，直到最终停下脚步。